影山常見日向一身雪白。
若是再靠近一些,便會發現其實是各式不一的淺色。例如米白的球鞋,淡藍的外套,或是如初生小鴨般奶油色的上衣。若不仔細查看,實難發現其中的差異。只有練習或比賽,日向才會換上象徵烏野的黑橘相間球衣,每當汗水沿著頸背流下時,便把白皙的皮膚襯得發亮。

若喜愛的顏色能彰顯一個人的個性,影山覺得日向正是個表裡如一的人。
心無城府,直接純粹又毫不掩飾弱點,可說是心思乾淨。說假話對那種人來說太困難了,總是過於昭顯以至於輕易便能撕去面具,況且日向也從不需要偽裝。

具備這樣直爽性格的日向並不引人反感,而是令人願意親近。無論是烏野三年級的學長,或是他校的孤爪研磨,還是僅打過一場比賽的球員,日向總是在他不注意的片刻便和陌生人建立起足以稱之「朋友」的關係,國三那一場相識的球賽雖然並不能稱之為友好地交流,但也讓在球場上從不和對手交談的自己忍不住開了口。

天生的吧,有一次影山走在菅原學長旁邊討教如何和隊友良好地溝通與協調,進而談論到日向時,善於識人的烏野二傳手是這樣說的。

日向啊,總是能看到每個人優秀的一面。
真心誠意地稱讚別人,又能虛心求教。聽起來很簡單但做起來很難的,學長溫和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不免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眼瞼。學長只是笑著拍拍他的肩。
影山有時候太嚴肅了,多笑點。



影山覺得自己並不是嫉妒或是羨慕。對於情感這種東西他拿捏得並不精準,遠不及他的托球。一路走來始終是一個人,從來也沒有感覺過孤獨,甚至就連國中那場與隊員決裂的時候,那股複雜的感覺也並不是這個字眼所能形容。
無法理解──對,應該是困惑居多。在進入烏野、認識日向之前,他所理解的排球、他所追求的勝利,都不是轉頭拉著辛苦望著自己背影的隊友前進,或是放慢速度等著奔跑的聲音靠近,而那些能夠追上自己的步伐都是理所應當。於是等他行至終點回頭張望,只發現杳無人影。

日向卻是汲取眾人之力努力奔跑著,像是一波波堆疊的湧浪,以猛烈之姿追趕上他,卻又退去得如此迅速以至於抓也抓不住。
就像他沒料到日向能夠打到讓他備受攻擊的快速托球的同時,排球基本功卻差勁得可以。

那股莫名所以的落差感讓他不自覺地放慢了步伐,等待以認真口吻發誓,會用盡全力去打他的托球的日向翔陽。
為了讓日向能夠打到自己的托球而無時不刻將雙眼落在矮小身影上,於是連身處於場外的日向他也漸漸地在意了起來。直到那時,直到日向那種天生的特質讓身旁圍繞越來越多人,影山才第一次覺得孤獨。

影山並不太喜歡那樣個景象,卻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情緒。
但他覺得不該過於在意。畢竟他也只是有點孤獨罷了。



×××



後來是一個大雨滂沱的社團時間,有些老舊的體育館淹了水導致無法練習,又正好臨近考試,大地學長便把社員集中在一間空教室念書。直到那個時候影山才又把這件事拿出來好好地思考了一番。

被分配到要負責教導影山的月島正有些不耐地將常考的英文單字整理出來。雨聲打在玻璃窗上迴響起低而紮實的響聲,筆尖磨著紙的沙沙聲單調枯燥,不免讓影山有些分了神。左手邊是正在幫田中學長惡補化學的大地與菅學長,右手邊的西谷與東峰學長正研究著社會科考題,遠處則是剛成為社團經理的仁花在輔導日向數學。
啊數學我也不太行的,影山望著一臉認真的日向這般散漫地想著。

喂,這裡。月島在影山眼前打了個響指,猛然將他拉回現實。月島將一疊單字卡交給影山說道,這些是必背單字,背熟好歹能拿個基本分。接著又翻開了影山那本雖然有寫但幾乎全是滿江紅的參考書,眉頭明顯地皺了起來,隱忍般地閉起了眼睛。

「嘖。」
「欸你嘖什麼──」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國王陛下真不是讀書的料呢連基礎題也寫得一蹋糊塗啊。」

呿用不著你提醒。
不能打球已經導致壞心情,加上月島的酸言酸語更是雪上加霜,影山只好一把搶過參考書佐以惡聲惡氣回敬月島,於此同時更試圖不要再被遠處那個兩人開心說笑的景象所干擾。

對,不要再盯著日向了。
──為什麼自己會一直盯著他看呢?

影山覺得自己彷彿又陷入一道解不開的數學習題、或是一篇充滿艱澀單字的英文閱讀測驗之中,卻不能翻到最後一頁就能查出答案。窗外的雨仍下得兇猛,風便一陣一陣地從縫隙鑽進,導致桌上紙張被吹得微微啪啪作響。涼風襲至肌膚時帶走了熱氣,然而他卻仍感胸口悶熱。

然後是月島的嗓音不輕不慢、卻十分清楚地傳入耳中。

國王佔有慾滿強的嘛。
連這種時刻也是無法把眼神轉開啊。

──啊?我才沒有!

影山的第一直覺是反駁。跟佔有慾有什麼關係明明是日向這個人、和剛認識的人也能夠說說笑笑不覺得奇怪嗎,所以我才看的,我是好奇──
不知為何帶著點怒氣地脫口而出,自己說不清是針對月島還是遠處聽到動靜而抬頭看向這裡的人,一連串又長又瑣碎的辯解全都一口氣拋向彷彿在忍住笑意的月島,思緒紊亂得可以。

菅原學長或是青葉城西的及川徹。月島說。
你可沒有兩眼冒火地盯著人家看啊。

一句話就堵得影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



「欸影山你幹嘛啊在跟月島吵架喔?」
「吵死了為什麼要跟來廁所問啊!」

日向眼見影山像是箭一般地衝出教室時便快步跟了出去。總是身體快於思考,在球場時是這樣,日常生活亦是如此,尤其是從國三那場比賽後便一直在意著的影山的一舉一動,日向有時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總在影山背後注視著他。
一開始若是觀察對手的心態,如今也不再是那樣的感覺了。

日向喜歡影山就這樣待在自己身邊。
無論是大聲地指出自己的不足之處,或是安靜而專注地觀看比賽DVD,甚至是因為不習慣稱讚他人而面露不自在,任何時候任何角度的影山,日向毫無例外地一張張盡收眼底。

現在也一樣。
日向一邊跟在影山身後東一句西一句地發問,同時分心地看著影山發紅的耳輪。日向想起在練習後的影山也常是如此,紅得彷彿摸一下便會被燙傷的程度,卻令他忍不住想伸手觸碰。正這麼想的同時手已經伸了出去,日向只來得及在心裡喊了聲糟糕。細微的觸感讓影山猛然一震,力道過大地轉身抓住日向的手腕。

呃、啊影山的耳朵好紅喔──
要你管!

日向不可避免地感覺到正在怒吼的影山連臉都在發燙,和放開手後留在自己腕上的溫度一樣高溫。
啊影山這麼生氣嗎?

欸欸、影山。
月島啊,月島這個人就是這樣啦。
生氣也是難免的但生氣一下下就好了。



站在廁所門前的影山沒有回答,有那麼一秒日向覺得自己又要被批頭蓋面地罵說多管閒事,影山轉身正面面向他時便忍不住用力閉上了眼睛,卻只聽見影山低沉冷靜而非高亢責罵的嗓音。

日向翔陽。
你覺得跟我一起打球是什麼感覺?


如果說影山的眼睛是一深邃的潭,在那天則是顯得特別明亮。屋外雨勢仍然猛烈,閃電在窗外不時地將因天色而顯得有些暗沉的走廊瞬間亮了起來,也照亮了現在那雙直視著自己、毫不移轉的眼睛。
日向覺得影山的問題也像那道閃電一樣。

日向並不清楚影山為什麼要在這種時機場合下向他拋出這個問題,但用著這麼認真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影山,他只在球場上見過。日向感覺心跳不禁也跟著微微加速顫動了起來。

很好啊。日向嗓音有些乾澀,他連忙用力吞了吞口水。
影山的球、打起來很舒服啊,就是很順手的感覺,球這樣穩穩地過來然後啪地一聲打下去──

讓他第一次看見了對面的風景。

日向不知道怎麼去表達出自己心中那股怦動,言語組織得破碎凌亂;日向更不清楚站在自己對面、正低頭聽著的影山是不是能夠吸收理解自己的感覺。是影山的球能夠讓他站到場上,是影山的球讓他在比賽中拿到人生的第一分,是影山讓自己能夠真正地打一次排球──

我最喜歡和影山一起打球了!


日向大聲說出這句話時雨漸漸停了。細碎的雨落在屋簷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原本被過大雨聲掩蓋的人聲參差地復甦,將學校再度填滿。烏雲很快便散去,陽光的味道滲進漫進建築物內,然後是沒有邊界的光線輕柔地落在身上,形成淺褐而無銳利輪廓的影子。

總是關注著影山,那些變化對他來說並不難察覺;而在陽光下,所有的細節都特別醒目。
影山在旁人看來彷彿沒有變動的神情,在日向眼中確實是一個小小的微笑。

所以沒事了吧?
……對啦沒事了,呆子。

日向便像是鬆了一口氣般地笑了起來。



×××



兩人並肩著走回教室的時候,影山不再覺得困擾。
他轉頭看著柔軟的橘色髮絲,被陽光襯得更加明亮無暇。是一種溫暖的顏色,就像日向這個人一樣。

他覺得不管是佔有慾也好嫉妒也罷甚至濫情,是什麼情緒都沒有關係。
只要日向一直是這麼喜歡自己的托球。

只要他伸出手將球托去,日向便能夠用盡全力擊打,然後在攻擊成功之後向自己跑來擊掌歡呼,對自己露出燦爛又快樂的神情。


影山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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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日影,寫來抓個手感。
有時候覺得兩個人內心的拉扯時在是太難寫了,寫到一半就會覺得自己怎麼不好好寫篇歡樂向就好呢,但還是很喜歡幫兩人稍稍撥開心中迷霧的那瞬間。
雖然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對於兩人關係想了太多太複雜,或是不到位,總之是盡力地描寫了。
祝看得愉快。

【HQ!!】濫情者 The Sentimentalist(日影)

Posted on

2014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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