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地,都到了生離死別的的年紀。
以前沒有概念,直到那一巴掌打到自己臉上時,才會驚覺那隱隱發熱的痛感。



那通電話打來的時候其實心裡沒有任何感覺。
只覺得,這麼晚才通知我們、沒有車可以回去等等,當下彷彿只能思考這些問題,「快走了」是什麼意思?雲裡霧中。

隔天坐上火車的時候,還在聽著歌。看著急速掠過的窗外風景,搖搖擺擺地站到台中,坐到高雄時火車還誤了點,
急急忙忙下車的時候,姐姐和姊夫已經在樓下等著我們。四人一起坐上計程車,回到才剛離開不久的美濃。

那時是迷迷濛濛的細雨。
敲打著窗,我們四個人都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可以說什麼。
車內的音響播著的歌我記不起來了,只記得很安靜肅穆,都這樣靜默著。


其實本來以為可以見到最後一面的。
腳下喀噔喀噔,連雙球鞋都沒穿回來,越過紅色鐵門進到屋裡的時候,天都黑了,但無人開燈。
所有人都靜靜地坐著。

喀噔喀噔,穿過小巷,白燈籠掛在祖先靈堂的藍色鐵門前,爸媽都在那裡待著,然後是最後一面。
穿著唐裝,帶著帽子,面色蠟黃。
熟悉又陌生得令人懼怕。

哭聲都沙啞。
哭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哭得連抽面紙的時間都沒有。
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小聲的哭,淚水流了滿臉,哭得連頭都痛到想狠狠敲打自己。
等我們止住淚水後,雨停了。

跌跌撞撞回到家,奶奶看到我們,紅腫的眼睛又泛出淚水。
我們也哭了。但這次是心疼她。
出殯前的每一天,只要有親戚來,她總是哭。
後來我們只能迴避。不是煩,是太疼、太痛、太揪心。



七日。
家裡的男人只有在吃飯和睡覺時會回來,家裡的女人負責燒菜洗衣曬衣。
出殯前的每一晚,我們會在那裡待上兩小時。聞著香,看著蠟燭,看著月亮。

淚水都乾了,太累人。哭得太用力,那七天頭都隱隱作疼。
本來以為再也哭不出來了。

出殯時奶奶臉上的淚痕沒有停過。
一連串繁瑣的儀式皆遺忘,只記得一直低頭,一直鞠躬,一直下跪。
腦子裡一直浮現著爺爺健康時的笑容。
繞棺的時候又看到了爺爺的臉,所以哭了。看到爸一直忍住不哭的時候,又哭了一次。
送到火化場的時候也流著淚。
叫爺爺不要怕,趕快走,火來了。我們都好好的,所以趕快走吧。

手裡握著零錢,棺碰一聲送進去點火的時候,聽到自己的心臟碰碰跳著。
走出火葬場時是大晴天。
旁邊還有好幾個行列,臉上都看不出情緒。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也是如此吧。


之後把爺爺送進古靈塔安位,唸經的時候有一隻藍蝴蝶停在椅背上。
唸經聲剛停,藍蝴蝶飛起來繞了一圈,然後飛走了。
奶奶說爺爺進醫院的前一天,也有一隻藍蝴蝶停在他身上,他叫她趕快來看,但她忙著煮飯,沒有理他。
那是你爺爺的化身,奶奶用著深信不疑的表情呢喃著。

要是當時我去看了。她這樣說著。




爺爺的那把竹椅還放在老位置,離去的時候摸了一下,上頭已有細微的塵。
驅車離去的時候,房子悄極無聲。

奶奶的哭聲也聽不見了。

彷彿是潮打空城,只餘一腔寂寞。


再後來,連爺爺的背影都,
記不得了。

空城。

Posted on

2011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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